文/陈兰
“一年一度雨清明,大地处处闻悲声。守候亲人不忍去,一缕青烟慢升腾。”每年清明时节,我都会带着奶奶送给我的小木箱去给她上坟。
奶奶15岁时嫁给爷爷,共生育了12个孩子,长大成人的却只有3个,两男一女。奶奶40岁不到便头发全白,她说自己命苦,白发是那早逝的9个孩子给她的“惩罚”。
奶奶孙子孙女一大群,唯独对我疼爱有加,百般依从。小时候,我常常与奶奶同枕共睡,陪着我们的还有她的宝贝小木箱。
小木箱大约二尺来长,半尺多高,涂着深褐色土漆,上搭一件红色毛巾“外衣”,一把黄铜锁锁着,俨然老古董。黄铜锁钥匙,奶奶就用红麻绳拴着挂在胸前,生怕我们偷拿里面的东西。
奶奶把小木箱视为珍宝。奶奶去世后,听父亲讲,那是她母亲给她的陪嫁,所以奶奶格外珍惜,像青春少女珍藏自己的私人日记一样,小心在意地珍藏着。每晚睡觉前,奶奶都要去摸一遍放在枕下的小木箱,也许里面有奶奶的秘密吧。
有一天,我缠着奶奶要打开小木箱,想看看里面有什么稀奇宝贝。奶奶说:“里面没别的,就有一把你父亲送给我的小纸扇。”年幼无知的我信以为真。童年的夏天,没有风扇、没有空调、也没有蚊香,父亲见奶奶常用大蒲扇为我扇风,驱蚊,怕伤手腕,便买了一把折叠的小纸扇给她。每逢夏秋季睡觉和做作业时,奶奶就手持小纸扇轻轻地在我身后摇。轻轻摇动的纸扇后面,是一阵阵凉风缓缓而来,蚊子也被驱赶得无影无踪。年少的我,在奶奶小纸扇的摇动下进入甜美的梦乡,也捧回一张张令奶奶开心的奖状,这里面载满了奶奶的爱和期盼。
1994年的夏天,我收到了某中专学校的录取通知书。当我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把喜讯告诉奶奶时,奶奶笑得脸上像绽开了一朵菊花。她眯起眼睛翻来覆去地看那张录取通知书,好像手里捧的不是录取通知书,而是一件稀世宝物,而这个稀世宝物却是奶奶这么多年来,用手揺纸扇为我摇来的。奶奶不懂中专是什么学历,但她知道有了这份录取通知书,就意味着我跳出了农门,能吃上皇粮。奶奶见我激动得满头大汗,她高兴地从小木箱里拿出小纸扇又为我扇风送凉。
我收到录取通知书10多天后,奶奶双膝突发疼痛,有时疼得她彻夜难眠。奶奶怕影响我睡觉,从不发出呻吟声。父亲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,找来方圆十里有名的医生为奶奶医治,可仍然没有减轻奶奶的疼痛。父亲决定送奶奶到县人民医院医治,奶奶似乎知道自己时日不多,颤抖着声音小声说道:“等小兰上学后我再去治病。我走了后她晚上会怕,也没有人给她扇扇子。我这个岁数了,怕是阎王要我的命了。”我摸着奶奶粗糙的双手,鼻子酸酸的,想到奶奶对我的百般迁就万般宠爱,我使劲地摇头:“奶奶,您放心地去治病吧。我这么大了,晚上不怕黑,不怕热,也不怕蚊子……”
时值水稻收割季,大家都去抢收稻谷,暂时没人顾及奶奶。快开学时,我收拾好行礼,也准备到外地的中专学校上学。我深知自己这一走,奶奶大多数时候都将独自一人待在家里。
离家上中专的那天早上,奶奶强忍膝盖的疼痛,非要送我到村口。一路上,我叮嘱奶奶早点去县人民医院看病,多保重身体,等我放假再回来陪她。奶奶一声不吭,我知道她不开心。我便安慰奶奶,说到了新学校,再多捧几张奖状回来;毕业后有了工作,再陪她坐汽车、坐火车、乘飞机,带她到繁华大都市玩。奶奶听了我的话,又开心地笑了。
正当我与奶奶依依不舍地告别时,奶奶突然把她那心爱的小木箱和钥匙一同塞给我,并叮嘱我:“带上它,到学校才打开。”
到达学校,我急忙打开奶奶塞给我的小木箱,里面除了小纸扇,还有300元钱。那300元零零散散的毛票怕是奶奶攒了一辈子的积蓄吧。我无法控制自己,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。也许,小木箱里装着的不只是奶奶的积蓄,还有她生命中爱我的每一个细节。
刚到学校的每个夜晚,我都梦见奶奶一边挥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老手,一边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我,泪水盈满眼眶,目送我远去,远去……
谁知,那次奶奶送我竟成了我和奶奶的永别。
听说我走后的第四天,奶奶一个人在家,不小心摔了一跤,原本膝盖疼痛的她这次却没能爬起来。父亲回家时,奶奶早已不省人事,躺在地上奄奄一息。
后来听父亲说,奶奶送我,是她嫁给爷爷以来走得最远的一次路。那天晚上,奶奶很开心,絮絮叨叨地说,如果我真能活到小兰参加工作那天,我要坐汽车、火车,还想坐飞机上天,去那些大城市看看,也算不白活一生。父亲说,奶奶不想麻烦任何人,离开时走得安详,脸庞微侧,向着窗户,仿佛进入了她另一个世界的甜美梦乡。
“眷眷往昔不可追,劝君怜取眼前人。”参加工作后的我,每逢出差坐火车、乘飞机,我都带着小木箱在身旁,带着它就像带着奶奶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,走遍祖国繁华的大都市,实现奶奶不白活一生的愿望。
责任编辑:杨力